鲁迅先生爱吃零食,这大约与他深夜写作的习惯有关。
长夜孤灯,纸笔摩擦的沙沙声里,总需有些东西来慰藉精神,填补思维的缝隙。那零嘴儿便成了他忠实的伴侣,默默陪伴着那些锐利而沉重的文字诞生。
据友人回忆,他的书桌上除了稿纸、香烟,常备着各色小食。萨其马、花生、糖果,乃至廉价的多用于儿童磨牙的“牙粉饼干”,他都不挑剔。有一回,内山完造先生赠他一些日本点心,他极喜欢,竟像孩子得了宝贝,细细地品尝,还分与友人,并认真地讨论起东洋点心的甜腻与中式糕饼的酥软之别。这情形,想来颇有意味——一位以笔为枪、横眉冷对的战士,此刻正为一口甜食而露出满足的神情。
这嗜好并非毫无来由。他曾自言,这是对幼时压抑的一种“报复性补偿”。幼年的鲁迅,家规甚严,零食是被禁止的奢望。待到成年自立,有了可自主支配的铜板,便仿佛要将那失去的滋味一一寻回。那小小的零食里,咀嚼的或许不止是糖与面粉,更有一份挣脱束缚、自己做主的快意。
他的吃食,也全无“美食家”的派头,只求实在,能果腹提神便好。夜里写作耗时伤神,胃中空虚,几块饼干便能抵挡一阵饥饿,让思想继续在暗夜里奔驰。许广平女士在回忆录中曾细致描述,她如何为他预备这些夜间的“粮草”,知道他好用甜食补充精力,便常买些进口的糖点,藏在抽屉里,以备他不时之需。这细微处的照料,透着亲人般的理解与温情。
他甚至将零食写进了文章。在《马上支日记》中,他便饶有兴致地记述了在街头购买“花生米”和“兰花豆”的经历,笔调轻松,充满生活气息。那辛辣批判的笔,此刻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。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像,而是一个真切地活着的人,有着寻常人的喜好与欲望。
透过这爱吃零食的习惯,我们得以窥见一个更立体、更温暖的鲁迅。他不仅是那位在文坛上掷出投枪匕首的严肃先生,也是在深夜里,就着一盏昏灯,慢慢咀嚼着一块萨其马,思索着人世悲欢的普通人。那零嘴的甜味,或许正稍稍中和了他在黑暗中看到的太多苦楚,给他继续战斗的微末能量。
因此,若去绍兴的鲁迅故居,除了看那著名的“早”字课桌,也不妨想象一下,百年前的深夜,先生放下笔,拈起一粒花生米,望向窗外沉沉睡去的世界时,那片刻的宁静与自在。